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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城市随笔
  • 作者简介:潘知常,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系教授。邮编:南京,210093。
  • 当代城市环境中的流行时尚
  • Fashion in Contemporary Urban Environments
  • 浏览量:
  • 潘知常
  • Pan Zhichang
  • 关键词:
  •   当代城市环境中的流行时尚是一个重要问题。它涉及城市、建筑、道路、超市、精品店、咖啡馆、酒吧、影楼、快餐店、人文景观、迪斯尼乐园,等等。可以称之为:流行环境。它的最大特征,就是:虚拟的空间先于现实的空间。   环境无疑是十分重要的。雨果说,人类没有任何一种重要的思想不被建筑艺术写在石头上。罗丹说:整个我们的法国就凝聚在巴黎圣母院大教堂上,就像整个希腊凝聚在帕提侬神庙中。而北京的三千条胡同,我们也完全可以把它们看作3000张字画、3000段故事。而我们当前所处的环境,应该说已经与大众文化息息相关。就以我们所置身的城市而论,显然都已经千篇一律地充斥着大众文化的气息,都已经被麦当劳化,置身其中,往往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时光倒错的感觉。高速公路、高架桥、地铁线、地下城、大型超市、摩天大厦、快餐店,这一切都使人恍若就在纽约、巴黎。报载山东某县只有十几万人口,但是却建了一个与天安门广场一样大的广场。这令人好笑但是又实在笑不出来。因为这种追求国际化(或者叫做现代化)的倾向,在中国实在是为数不少。上海改革开放以来的10层以上的建筑的数量从50幢飙升到2000幢就是一个例证。然而,这却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我们知道,传统的城市固然形态各异,但一般都是一个三维的封闭空间却是其共同之处。在这方面,中国的“墙”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城市的墙(其实长城也是一道城墙,中国最大的城墙)到单位的墙再到家家户户的墙,它们用一道道立面切割着平面,构成一个又一个三维的封闭空间,这使得城市就类似于一个套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匣子的特大匣子。然而现代的城市却与之不同。它借助于四通八达的道路,无限地向四周延伸,从而把一道道的墙都拉为平面。没有了深度,从而也就没有了神圣、庄严、秩序,代之而来的是交流、沟通、平等。有机的生命节奏被破坏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无机的生命节奏。向心的城市转换为离心的城市。国际化的大城市因此而诞生,国际化的趣味也因此而流行一时。   从这个角度去看待城市,无疑会使人感慨良多。假如说农村意味着一种“植物性”的生存,意味着在特定地理环境中自然而然地生长起来,那么城市却一开始就与此背道而驰,它是被以虚拟的方式先想象出来然后再建筑起来,因此一开始就是人为的。不过,由于条件的限制,传统的城市并没有完全与特定的地理环境隔离开来,还与周围的农村保持着一种和谐的鱼水关系,也就是说还保持着一种有机的生命节奏。然而现代的城市却不复如此。首先,从高度的角度看,它从二维切割转向了三维切割。传统的城市仅仅对地面进行水平的二维切割,我们说“贫无立锥之地”这里的“立锥之地”正意味着对于地面的占有,以及对于地面的依附。靠占有地面来表现意义,这正是传统城市的一大特征。然而现在却不再利用地面,变成了三维切割。于是,城市就仅仅以高度取胜,“欲与天公试比高”,这就是现代城市的一大特征。就像现代人的完全与传统的分离,现代的城市与地面的联系也越来越少。而且,人造天气、人造气温、人造太阳(电灯)的出现,更使得它越来越多地脱离了自然。自然条件的限制越来越不起作用,人类因此而得到了极大的自由,但是,人类与大自然整个生物链、生物系统之间的和谐关系,也从此一去不返。有一个人的家里养了一条狗,过去在农村时,痛打它一顿,趴在地上几天就会恢复过来;住进楼房之后,再痛打它一顿,趴在地上几天却都没恢复过来,竟然死掉了。这故事实在发人深省。其次,从广度的角度看,只有农业文明才与特定环境密切相关。例如农民与土地、渔夫与河流、牧人与水草、猎户与山川,难怪亚当斯密会说:土地是财富之母。可是进入工业时代之后,由于一切都走上了全球化的不归之路,城市与附近的地域例如郊区农村、附近的中小城市之间,都没有了必要的关系。这种自然环境所提供的资源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为它所必需了。它转而与全世界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系统,通过交通运输、信息交流,为城市所需要的能源、食品、消费品、原料,被超空间、超时间地吸取过来。吃的是美国肯德基、穿的是法国的名牌服装、用的是日本照相机、戴的是瑞士手表,这正是文明在城市中所看到的真实一幕。甚至,由于信息化的出现,人们的生存不但与自然环境无关,而且与城市的环境也无关了。物质性生存向信息性生存的转型,使得人们又从城市中心蜂拥而出,纷纷卜居于郊区。因为大部分的东西已经完全可以依靠信息服务来提供了。与具体所在的环境已经无关,那么,又有什么必要蛰居于拥挤的城市中呢?于是,一个颇有趣味的现象是,主宰城市文化中心的人反而不住在城市,生活在城市中心的反而是一些流浪者、打工者,等等。据报载:纽约市政府的城市管理费一度捉襟见肘,后来一调查才发现,纽约的有钱人都是住在郊区,住在城市中心的都是一些流浪者、打工者,而且,其中60%根本就不是美国公民。结果,按照在所在地交税的原则,当然就收不到什么钱了。这样,如果打一个比方的话,应该说每一个大都市都是一个网络化的存在,处处无中心而又处处是中心。就像一个洋葱,你休想从中找到一个什么中心,因为它处处都是中心。由此,我们看到,由于城市的变化与自然环境无关,而只与自身有关,偶然与机遇大大增加,不再作茧自缚,这就形成了不断变化、不断创新的现代文化。由于城市的变化转而与世界密切相关,这又导致了世界口味即大众文化的出现。因此,现代的城市与文化才充满了蓬蓬勃勃的生命力量。不过,同时由于它们毕竟是无根、悬空的城市与文化,因而为人类带来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遗憾的是,对此我们往往视而不见。在城市之中,也是如此。由于对于国际化口味的追求,使得城市的一切都在发生巨变。这固然使得我们的生活更具现代意味,也使得我们足以生活在一种已经完全与世界同步的梦幻之中,“东方的巴黎”、“中国的威尼斯”之类的美称,就寄托着我们的白日梦幻。但是我们是否也因此而丢失了什么呢?确实,我们因此而丢失了作为人类命脉的有机的生命节奏。传统的建筑往往与城市的内涵有着内在的关联,然而现在高楼林立的建筑却到处拔地而起,建筑与附近地域之间、建筑与建筑之间并不存在任何关联。以建筑的外观为例,传统的建筑为了彼此之间的沟通,往往以挑檐、线脚、墙饰、雕梁画栋作为装饰,以达到一定的表意、叙事的效果,从而达到建筑与环境、建筑与人之间的和谐。而现代的建筑却把这一切一笔抹去,留下来的就是一个光滑的外观。表意、叙事的成分通通没有了,犹如现代的孤独的个人,现代的建筑也是孤独的建筑。一位西方建筑师把美国曼哈顿的杂乱无章的建筑比喻为一首快节奏的爵士乐,这实在是独具慧眼。确实,所有的现代建筑事实上都正是“一首快节奏的爵士乐”。同时,由于现代的建筑与城市的内涵不再有任何内在的关联,城市也因此而丧失了特有的韵味。过去的建筑无不有着自己的历史、文化的脉络,从主干道到小道,再从小道到小巷,哪怕是从小道再拐进甬道,我们都不难发现其中的同中之异,以及异中之同,仿佛一部完整的乐章,裹挟着主旋律,层层推荐,峰回路转,曲径通幽,既有共同或一致之处,又有自己的特殊之处、特殊意蕴,恰似一幅画一首诗,令人百读不厌。而现代的城市却以功能分区取代了这一切。在不同的功能分区的背后,却没有了不同的文化意蕴,城市的深度消失了,有机的层次没有了,一切都完全是随意而为,充其量也只是一首摇滚乐曲。在这方面,最为典型的就是人类的居住环境。现在人类都是在批量的居住,彼此之间的惟一区别就是号码,因此只能说是“居”而无“家”,每一个人都被支离破碎地悬在空中。人们经常说:在城市生活很累,也经常说:在城市生活需要寻根,道理就在这里(“老照片”这类书籍的出现,恰恰适合了这类无根的文化的需要)。   再看城市的细部。无根的悬空的文化,使得城市的一切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例如,传统的节日纷纷退出历史舞台,庙会、社火、舞龙这类体现着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的有机生命节奏的活动都不复可见,因而,节日作为群体之间的情感沟通也不再可能,节日开始变得个人化了,诸如情人节、愚人节之类,不存在对于群体之间情感沟通的关注,而且,节日也国际化了,诸如圣诞节(报纸上甚至有“春节已死,圣诞当立”的说法)的出现。这使得节日也成为一件与所在地的地域毫无关系但与世界密切相关的事情。以2001年1月1日为例,说来让人费解,2001年1月1日,显然是有史以来人类共同庆祝的第一个节日,但这实在是一个不是节日的节日。看一看在此之前的所有的节日,哪一个不是从人类各个民族的生命历史中孕育而出?哪一个节日后面没有美丽的传说?哪一个节日的后面没有动人的故事?没有民族的英雄屈原,我们又为什么要在端午节那天吃粽子?没有基督的受难,西方人又怎么会在圣诞节那天臣服于一个白胡子老头?可是,“今天为什么就应该是2001年1月1日?”、“2001年1月1日为什么就值得全世界共同庆祝?”又有谁能够回答?以“年”为例,作为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不要说在全世界没一定之规,就是在中国也各有不同。战国时诸侯列强有的以周正为标准,“年”开始于冬至之月;有的以殷正为标准,“年”开始于冬至之后的第一个月;有的以夏正为标准,“年”则开始于冬至之后的第二个月。其中根本没有什么文化的内涵可言。同样,现在选一月一日作为开始,也实在没有任何的文化可言,至于百年,千年,不要说西方的公元元年一月一日,是毫无意义的一天,在中国更干脆就没有这样的纪年习惯。而无非是六十年一个循环,而且随心所欲地不断改换年号。例如,上个世纪之交,在中国就不过是清光绪年间而已,显然是一点也不值得庆祝。看来,2001年1月1日,这个日子根本就没有历史。不过,说归说,做归做,2001年1月1日,这样一个不是节日的日子,却毕竟已经成为全人类的第一个节日。从东到西,在绵延而来的24小时之内,所有的民族也都毕竟在为它而欢欣鼓舞。这使我们意识到了一种全新的开始。人类的节日不再是对于过去的总结,而是对于未来的展望;也不再是立足于回忆,而是立足于想象。有史以来第一次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的人们,只能以未来的名义为今天命名。这就是人类为2001年的1月1日而欢欣鼓舞的全部理由。因此,尽管它犹如一朵塑料的节日之花,无根,无土壤,也没有任何的根据,尽管它生长在培养液中,闪烁着塑料的光泽,放射着机油的气息,但却仍旧是值得隆重庆祝的。一个为了庆祝而庆祝的节日,2001年1月1日,时值全球化的朝代,“人类”是在为自己的新生,为“环球同此凉热”而彻底不眠、歌舞升平。   当然,为了能够保持那样一种传统的有机生命节奏,现代的城市也做了大量的努力。人文景观就是其中之一。历史方面的如无锡的“三国城”、“水浒城”,民俗风情方面的如深圳的“锦绣中华”、“民俗文化村”、“世界之窗”,然而,这一切仍旧是以国际化的流行口味去追逐世界的结果。以后者例,就显然并非真正回归自然,而是看中了两个600万(即600万香港居民、600万来港旅游的外国游客)。这从它们在56个民族中只选了21个风俗习惯比较独特、能够起到猎奇效果作为展示的对象,而且在选演员时也特别强调其中的比例要三男七女,这说明,它从一开始就为自己准备好了一个被观看的位置,并且时刻准备着像女性展现自己的身体一样去展现风情。更值得注意的是,事实上国内的游客来得更多。原来,这里的人文景观更适合于国内的游客以一种外国游客的眼光来欣赏本国的风情,从而虚幻地找回自己已经失去了的“主体”,以错置的方式再次认同自己。因此,不但没有融入历史、自然,而且更与历史、自然彼此疏离。迪斯尼乐园也是如此。传统的游戏都是与自然人文密切相关的,现代的游戏却完全脱离了自然人文,是一种无机的游戏,迪斯尼乐园的奥秘就在这里。它把人类高高地举在空中,为他们虚拟了种种梦幻,听任他们浪迹其中,直到最终兴尽而返。   超级市场、快餐店、精品店、影楼、酒吧也如此。超级市场与快餐店一样,都是一种国际口味、流行趣味的象征(所以它们大多以连锁店的形式出现于全世界),与传统的百货大楼、饭店不同,它们出售的不是商品,而是国际口味、流行趣味。精品店体现的更是“对欲望的欲望”。以推销一种新的需要的方式推销商品,就是它们自身最最鲜明的特征。影楼则是对于每个人的自恋情结、美好梦幻的完美包装,因此,与一般的照相馆不同,它许诺的不是现实,而是梦想,一个每个人都潜藏于内心深处的白日梦。酒吧也不例外,形形色色的“吧”的出现,是现代城市的一大特征。喝酒聊天的酒吧、玩泥巴做陶器的陶吧、吹瓶瓶罐罐的玻璃吧、纺纱织布的布吧,以及书吧、棋吧、音乐吧、网吧,等等,不一而足。其中又尤以酒吧最引人瞩目。如果说,人们到酒吧来喝咖啡,就是为了享受酒吧为他(她)们提供的虚幻的空间,可能并非人人都会同意,然而,事实就正是如此。在当代社会,空间确实可以卖钱,而酒吧的奥秘也就在这里。除了表面上的相似,事实上,酒吧与传统的“酒家”毫无共同之处。这一点,从酒吧根本就不像古代的“酒家”那样为解渴而设,因而大多不在“杏花村”头或者山脚、岸边,而是在车水马龙的闹市深处,或者从这些酒吧的酒或者咖啡往往并不出色,甚至可以说十分粗陋,就可以知道。那么,它们吸引顾客的秘诀何在?就在于:它们出售的根本不是饮料和座位,而是有着特殊符号意义的消费空间。在这里,现实的空间瞬间竟转换为虚幻的空间(空间就是这样被切成碎片,用以牟利)。有人说,酒吧的空间其实是一块“飞地”,这比喻十分传神。酒吧的确营造着一种时尚的国际气氛。让你感到顷刻之间就已经从红尘解脱而出,进入一种特殊的情调之中。坐在上海的衡山路上的酒吧,恍若坐在巴黎香榭丽舍大道上的酒吧,试想,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因此,犹如可口可乐不但能够解渴,而且还可以制造新的前所未有的“渴”,制造对于酒吧的“渴”望。凡是经常坐酒吧的人都有体会,酒吧也像鸦片一样,能够让人上瘾。就是这样,酒吧消费者的背后,用一只“看不见的手”,制造着一种对于特定空间的消费时尚、消费渴望。可是,鸦片就是鸦片,但有谁会坦言:在某种意义上,酒吧也是鸦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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